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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老乡清代才子纪晓岚，乃一代风流人物。他文情华瞻，所出妙联绝对，天地万物，古今诗赋无不可入者，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浑若天成，堪称对句奇才。他学究天人，前有《四库全书》之鸿篇巨制，后有《阅微草堂笔记》之奇闻佳作，实为一代文豪。可惜的是一些电视剧只渲染了他智斗奸臣、爱捉弄人的一面。沧州老报人刘桂茂以史为据，讲述了纪晓岚向乾隆帝进谏的故事，为大家展示了纪晓岚不屈不挠劝谏的一面，读来饶有兴趣。
内侍拿过纪晓岚的奏章，满脸地不高兴，不愿意传递。纪晓岚再三嘱咐，请他早一点交给皇上，哪怕因此受到皇帝的处分直至被杀也在所不惜。谁知道，奏章交上去了却迟迟没有回音。一连三天，皇帝不召见他，而且连看试卷的事情也委托给别的官员了。纪晓岚闷坐无聊，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出京以来的见闻写成诗文，放在桌子上，几天就将近一寸厚了。这天，这些文稿却突然统统不见了。纪晓岚呼唤童仆找得不亦乐乎，忽报皇帝召见。纪晓岚心想，这回皇帝大概要“拾掇”我了，我不能装熊啊，于是昂首挺胸去见皇帝。结果却见皇帝神色十分和蔼。没等纪晓岚开言，皇帝就说了：“你的诗文之兴很高啊，诗文的质量也很好。我知道你在旅途之中还这么用功，诗文写得一派谨厚书生风度，没有什么怨谤的意思，我很高兴。但是越是这样你越是要注意，不要有什么出格的言论给自己找病啊。”纪晓岚刚要说“臣尚有奏”，皇帝已经命令内侍捧过一摞试卷，说：“今天起，看卷的事情还是你做，赶紧回去忙吧，明天还要把卷子交给我。”然后拂袖离座，回宫去了。
乾隆皇帝何以如此对待纪晓岚？一个内侍说破了其中的奥秘。他转述皇帝的话说，“朕观文士之言，不异俳优之口。可笑则笑，可斥则斥，亦不必正其罪。且无事诘其情，盖彼所言皆迂腐之故事耳，殊无加罪之价值。”你想当个海瑞那样的忠臣？你想把本皇帝弄成拒谏的昏君？嘿嘿，我才不给你机会哩！
当然，纪晓岚的劝谏不会就此停止，皇帝也还会用他的机智不断让纪晓岚碰“软钉子”。这后面的故事还多着呢。
钱塘大潮汹涌磅礴，纪晓岚却被皇帝放在考场上“监考”
这天，乾隆皇帝一行到达海宁。海宁是观看钱塘潮的“圣地”，其时又赶上八月十八，正是大潮到来的日子。提前已经有人在钱塘江边最适合看潮的地方建好了行宫，壮丽奢华，皇帝十分高兴，带了一些女伎和僧人跑到楼上看潮，却命令扈从百官在楼下观看。皇帝知道这样做会有一些臣子提意见，就发给群臣纸笔，命令他们写诗作文，每人三篇：考（考证）、说（描述）、赋（歌咏），要求务必“征事核实，抒藻典丽”。这一下可苦了这帮臣子，不但没有给皇帝提意见的时间，就连看潮的时间也没有了：耳边听得涛声阵阵，眼中一片墨色模糊，心里想的全是文章。纪晓岚毕竟才情超众，别人还在执笔枯坐想词儿，他却已经完卷，交到乾隆皇帝手中。皇帝说：“你交卷如此迅速，想必是字迹潦草吧？”纪晓岚回答：“臣不敢潦草。潮水的来历、状态的描绘我已经按照皇帝的要求写得很具体了，只有皇帝今天看潮的情况我还没有写下。我觉得是不是该写一些这个内容，好给后世留下一些典则啊？”皇帝一听不好，纪晓岚谏阻的那一套又来了，急忙说道：“不用不用，你的事情多着呢。这不还有这么多人没有交卷吗，我就派你担任他们的监考官，他们的文章写完后一律交给你，由你给他们看卷评出优劣，把那些好的交给我，由我审定后刻在石头上留作永远的纪念。你的大作直接交给我看就行了。”
纪晓岚满心以为今天是个进谏的机会，没想到皇上给了他这么一手。没有办法，只好在楼下监场，心里盼着大家早点交卷，他好抽时间到皇帝那里当面谏诤。可是这些大臣们唯恐自己的诗文写得不合皇帝的意思，一个劲坐在那里琢磨、修改——反正皇帝也没有规定交卷的时间。上午到中午、中午到下午、下午到傍晚，卷子还是没有交齐。直急得个纪晓岚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头上的热汗滚滚流了下来。这时，就听得皇帝起驾走人了，那些和尚也纷纷离开了，妓女们也登上马车了……一片喧闹之声。一个内侍过来宣布皇帝的命令：“皇帝有旨：命令纪晓岚将卷子收齐看罢，明天早晨进呈。”纪晓岚接了旨意，心中大为着急，对那些迟迟不交卷的人们发自内心的恼恨，跺脚大呼：“全让你们把事情耽误了！”这句话可把那些没有交卷的臣子吓毛了，他们以为皇帝对纪晓岚有什么交代：交卷太晚的要受什么处分。于是大家草草交卷了事。
纪晓岚拿着文卷回到自己的住处，那些交卷太迟的人心里嘀咕也跟着走了过来。纪晓岚心情不好，脸色铁青，那些人更害怕了，好像纪晓岚马上就要宣布摘他们的乌纱帽似的，又不敢多问，聚在纪晓岚门口不敢离去。纪晓岚吩咐家人做肉丝拌饭自己充饥，也顾不上那些外边等候的同僚们，一面叹息不止，绕室彷徨。
尽管向皇帝进谏十分困难，纪晓岚终于曲折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这时，纪晓岚的门前忽然喧闹起来。几个内侍带人走了过来，送来了皇帝的赏赐：一只火腿、十支藕、一坛绍兴老酒、五只西湖野鸭，说是让纪晓岚看卷时吃吃，不要太辛苦噢。纪晓岚急忙整理衣冠，叩头谢恩，领受赏赐。受过了皇帝的赏赐，他才恍然发现，那些交卷迟的大臣们还都在门前站着呢，他们已经是一整天没有吃饭了。纪晓岚说：“噢，你们还都在这里呢？真真是对不起啊，把你们饿坏了，既然皇帝送来了吃的喝的，我们大家就一起来享用吧。”他和臣子们说请了说清了自己脸色不好的缘由，这些人也丢掉了思想包袱，和纪晓岚一起大吃二喝，直到半夜。
人们走后，纪晓岚一个人看完了卷子，早晨进呈皇帝。乾隆问道：“昨天我给你的野鸭子味道不错吧？”纪晓岚如实讲了情况，乾隆皇帝笑着说：“考生聚集在考官的大门，考官和考生一起吃吃喝喝，虽说没有什么情弊，可也应该给个什么罪名吧？”纪晓岚说：“《易经》说饮食必有讼，真是神了！《左传》说：愿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属饜而已。请皇帝想一想这话啊。”
我常常觉得，语言是不可翻译的。比如，中国的《红楼梦》、《水浒传》这些书名翻译成英文，就会味道全无。古文翻译成现代语言文字也是一样。纪晓岚对皇帝所说的这些话暗含着很多“机锋”，是对皇帝的一种批评。可是，我觉得很难用现代汉语表达出这种批评的神韵。“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现在一般是指“把好人的心思往歪里猜度”。但是，它的原意却不是这样的。这句话出于《左传·昭公廿八年》，书上说，魏戊担任浭阳大夫，遇到一起官司难以决断，就转给了上司魏献子。谁知道魏献子却收受了贿赂——一方所送的女伎。魏戊知道了这件事，就让阎设、女宽去劝谏他。阎设、女宽拜见魏献子，魏献子设宴款待，这两个人酒席宴上说了这番话：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君子”啊，心思最好能像我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小人”的肚腹一样，只须饱足就够了！
这番话说得对时对景，承接皇帝的问话，又包含了批评皇帝不要奢侈无度的意思。乾隆皇帝听了这话，答道：“你这话说得颇有意味。但是也不过是口头禅啊，我也并不是那贪得无厌的人啊。”
纪晓岚继续就出巡问题进谏，他没有说一句自己的话，却明确表达了反对
南巡回来之后，纪晓岚仍然负责主编《四库全书》的工作。有一天，乾隆皇帝又和臣下议论起南巡的事情，大臣们知道乾隆的心思，谁也不说什么，唯独纪晓岚唱起了反调。和过去不同的是，他没有正面与皇帝顶撞。他巧妙地运用古人的现成句子表示了对南巡的反对。
纪晓岚这次吟咏了一句古诗《祈招》：“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这首诗出自《左传》。昏君周穆王要“周行天下”，臣子祭公作歌劝谏说：“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意思是，使用民力要如同冶金琢玉，要考虑老百姓的承受能力，不要过分。
乾隆听了很不高兴，说：你是把我当成荒淫骄纵的楚灵王吗？
纪晓岚说：“干旄何以告之？不过是取他一片忠心罢了。采葑采菲，无以下体。断章取义也是古人所允许的，请皇帝想一想啊。”
在这一句话中，纪晓岚用了两个典故，都出之于《诗经》。第一个是“干旄何以告之”出自《诗经·鄘風》。干旄是用牦牛尾装饰的旗杆，插在车后以壮威仪的。《干旄》这首诗是歌颂卫文公乐于招贤纳士的。“告”在这里读如“谷”，当作“忠言”讲。“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出于《诗经·谷风》意思是摘采蔬菜的时候，不一定要它的根子。
乾隆皇帝点点头说：“你有了长进了，但是还没有到家啊。你为什么不引用《左传》里说的‘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熏以纵其淫?熏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也’啊？”
乾隆皇帝引用《左传》的这个话分量是很重的。它的意思是说：怎么能让一个人在老百姓头上肆意胡为，而满足他的过分欲望，却抛弃了天地的本性哪？那一定是不行的啊。纪晓岚就坡下驴，说道：“皇帝您能说到这个话，这是我们臣下的福分啊。”皇帝一笑，这件事就过去了，南巡的事情就不再提起。
后来，乾隆还是又进行了一次南巡，不过回来之后，他就向纪晓岚“承认了错误”
但是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乾隆皇帝还是进行了第六次南巡。
南巡回来，皇帝忽然似乎有了一些感触。他把纪晓岚找来，说道：“你一直向我说南巡是不对的，现在看来你说的很有道理。从此以后我不再巡幸了。”纪晓岚拜谢皇帝。可是过了不长时间，皇帝又要出去，这时传来了一些地方闹“教匪”的消息。纪晓岚于是极力劝谏说：“皇帝的德行首先是要静穆。当年周穆王周行天下引起了夷人作乱，隋炀帝喜爱江都胜景结果不能回京，殷鉴未远，您千万不要以为我的话是迂腐的书生之见而不放在心上啊。”皇帝虽然不听，却也没有加罪纪晓岚。而且，这次到了济南就回来了，所以在历史上不把它称为一次“南巡”。
乾隆皇帝退位后，曾对自己在位６０年的功过做过一次简短的总结：“朕临御六十年，并无失德，惟六次南巡，劳民伤财，做无益害有益。”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他终于就这件事情做出了检讨。一些影视作品为乾隆下江南大唱颂歌，那是乾隆皇帝本身也不承认的。
讲师简介
刘桂茂 河北沧县人，１９４８年出生，高级编辑，曾任沧州日报、沧州晚报总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