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孔子是真正的幽默
李万刚
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幽默大师林语堂(1895—1976)告诉我们:“孔子曾经被人描述成一个道貌岸然、规行矩步的学究,其实,他根本不是那种人。”“孔子个人温而厉,恭而安,无适,无必,无可无不可,近于真正幽默态度。”
仔细阅读品味《论语》中的一些章节,孔夫子确实如林语堂所述,具有一个达观者所具有的阳光和幽默。“孔子并不经常讲笑话,但却一定经常眨眼睛。他所说的许多事情有一种不马上显露的幽默之处。”
林语堂说,《论语》 一书,有很多孔夫子的人情味。须知孔夫子是最近人情的,他是恭而安,威而不猛,并不是道貌岸然,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到了程朱诸宋儒的手中,孔夫子的面目就改了。以道学面孔论孔子,必失了孔子原来的面目。
孔夫子是个内心充满理想和生活热情的人,受打击不如意的时候,虽然也发发牢骚,说过“知我者只有老天爷吧”,或者干脆撂挑子不干,要乘着竹筏隐居海外(“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只是说说而已,总能很快从打击中恢复,阳光、幽默、风趣起来,不时搞搞怪,让生活变得轻松、欢快。
孔夫子五十五岁的时候,还像年轻人一样,在燥热的理想主义推动下周游列国,虽然到处碰壁却不愿轻易放弃。当他到了郑国,与弟子们走散了,一个人站在郑国都城东门。子贡找孔夫子,有人对他说:“东门有个人,他的额头像唐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可是从腰部以下比大禹短了三寸,一副狼狈不堪、没精打采的样子,真像一条丧家狗。”见到孔夫子后,子贡原话转述给了自己的孔老师。如果是后世的儒者,别人形容自己是丧家购,估计早就恼了,可孔夫子却“大度、坦然”地予以承认,说道:“他形容我的相貌,不一定对,但说我像条丧家狗,差不多,差不多。”
看到这样的孔夫子,很多人恐怕会大跌眼镜吧。人们心目的孔夫子多是这样的:恭敬、严肃、威严、沉重、深邃,一本正经甚至像唐僧一样道貌岸然、罗嗦人烦……尤其孔夫子一天天被捧上神坛,以至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后,在后人的心目中他更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夫子相”。其实,与后世儒生给人的呆板、冷峻形象不同,孔夫子虽然庄重,却是一个浑身充满着幽默感的人,那是一种让人“近之也温”的大气、智慧、乐观和风度。
有一次,孔夫子和弟子在路上碰到一个老乡,那人讽刺、挖苦的“恭维”他说:“孔夫子你可真了不起,你学了那么多玩意,然而却没有任何能够出名的本事,你究竟会什么呀?”孔夫子听说了,并没有用以下的事实为自己辩护:作为教师,他获得了不可忽视的荣誉。孔夫子却嬉笑着对自己的弟子们说:“我干什么呢?当射手呢,还是赶马车呢?我还是赶马车好了。”这是一种近似周星驰无厘头的自嘲,尽显俏皮、戏谑的语气和神态。
历史上“正经”的儒生们,非常不愿意看到孔夫子对他人批评采取的幽默回答,想办法把孔夫子的幽默回答注释得很严肃。其实,正显露出孔夫子的对于不理解自己的荒唐批评的“宽容”心胸。
别人不无讽刺地说孔夫子“博学无所成名”,孔夫子并不在意,他曾经表白过,假如能发财,替人驾马赶车也愿意干。——不过,随即又说了一句,如果发不了财,那还是干回自己的老本行。林语堂说,幽默是一种从容不迫达观态度。在孔夫子赶马车的自嘲中,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大度、达观立现。
孔夫子是个充满热情,具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主义者,命运的坎坷并没有使他的生活阴郁沉重起来,他总能迅速走出失败的阴影,以自己的坚韧、风趣、幽默,笑对人生,让自己和徒弟们的生活富有情趣。
孔夫子并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天天把自己当圣人供起来,为此,他不时也要和学生开开玩笑,跟学生也没有正经。某天,他到自己的学生子游当“县长”的武城,听到弹琴瑟唱诗歌之声。孔夫子莞尔一笑,“割鸡焉用宰牛刀。”意思是说,治理这么小的地方,用得着诗教么。比孔夫子小四十五岁的子游当然理解不了孔夫子的幽默,严肃地说:“你从前可说过的,做官的人受教育就会多仁爱心,老百姓受教育则容易被管理。”面对子游一本正经拿出孔夫子以前的话来驳斥他,孔夫子微笑的解释说:开玩笑,开玩笑。子游说的对,我声明刚才说的话不过开玩笑罢了。”可以想见,孔夫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慈祥微笑的搞怪样子。
如果以“人同此心”的平常心,而不是顶礼膜拜的态度揣摩《论语》,孔氏幽默可以说是一大特征。孔夫子的幽默、玩笑,连最老实、听话的学生颜回都不“放过”: “我整天与颜回谈说讲学,他从不反对,像个傻子似的。等他回去后自己研究,也能有所发挥,颜回其实不傻啊。”原来我以为你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子,原来不是啊!幽默中透露着深深的喜爱。
比如,孔夫子还对学生颜渊说,如果你是老板,我就给你打工。这种玩笑话,后世正襟危坐的私塾先生、教授老师们恐怕是说不出来的。
孔夫子曾经专门拜见过名声不好却受卫国国君宠爱的夫人南子,小他九岁的学生子路对此很不高兴。孔夫子是老师,见个国君宠爱的女人,希望通过她“吹吹枕头风”得到重用,本没有什么原则性过错,学生有什么“意见”,孔夫子大可不必重视。但孔夫子却对子路一本正经地发誓说:“我假若不对的话,上天一定厌弃我!上天一定厌弃我!”严肃之中,却让人感觉到其中的俏皮。
孔夫子经典的幽默是一次对待一个名叫孺悲的人。他来找孔夫子,孔夫子却不想见他,孔夫子托辞说有病,见不了。按说不见就不见了,此刻孔夫子却做了一件让人忍俊不禁的小孩子样的事情。他的门人走出门去,正准备传话,嘿,孔老夫子竟然在屋里把瑟拿出来,一边弹奏,一边唱将起来!——故意让屋外的孺悲听见,我不仅在家,并没有病,只是不想见你而已。
同类的事情还有一次。当时的一位权臣的管家阳货想要孔夫子去见他,孔夫子不愿意去,他就送孔夫子一个煮熟的小猪。而孔夫子专门等着某一天阳货不在家的时候,去对其馈赠进行拜谢。
林语堂说,“最上乘的幽默,是属于‘会心的微笑’一类的。”孔夫子这种故意的幽默就是这样的吧,没有幽默细胞的人不仅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恐怕理解都很难。孟子曾经说过:“教亦多术也。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孔夫子不见并故意让人知道,在莞尔之余,也是该有如此深意的吧,这显然是更高层次的幽默。当然前提是孺悲、阳货们有羞愧之心。
在轻松的自嘲、寓意深刻的教人之外,孔夫子还有一种更上乘的“冷幽默”。有一次,鲁国当权大臣季孙季桓子问孔夫子,“你的两个学生子路和冉求可谓大臣吗?”季桓子家是鲁国的世家,其父亲还把国君逐到国外流亡而死,孔夫子对他的回答就颇有“技巧”和“艺术”了。孔夫子说:“我还以为你是问谁呢,是问由和求啊。我所谓的大臣是以仁义待君主者,如果行不通,就会辞职。由与求只能说是有一定才能的臣属。”季桓子说:“那么,他们一切会顺从上级么?”孔夫子不直接回答,而是说:“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桓子问孔夫子他的学生是否听话,孔夫子却说不会跟着他弑父杀君,在这种事情时有发生的春秋时代晚期,孔夫子的幽默回答,是一种黑色的沉重。理想主义,教人论世,但不失幽默和人生情趣,这就是孔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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