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研究纪晓岚的行家,《纪晓岚师承考》、《纪晓岚砚铭详注》等著作相继问世; 他埋头书斋,搜集整理沧州传统文化,《沧州枣话》、《乡谣偶记》、《沧州戴氏族人钩沉》等陆续出版; 他的梦想是像过箅子一样,在汪洋大海中把所有关于沧州传统文化的资料都捞上来。
一见面,孙建就拿出两张照片,是他参加《沧州晚报》1997年举办的梨花笔会时,与其他文学爱好者的合影。 “照片上几位我心仪的朋友,现在全到外地发展了,李浩在《长城》杂志社当编辑,祁胜勇在石家庄,马明博去了北京,只有我还留在这儿。有时候,我想,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就好比是一个乡下老娘生的几个孩子,老大、老三有机会进了城,奔了大都市,人往高处走嘛。但家里总得留一个养老的吧?从文化角度上说,我就是留在乡下养老人的。这样,自己的根自己的家才不会没人管,才不致于等大哥、三哥带着孩子和朋友回老家时看到田里一片荒芜、院子里一片凄清。我想让他们看到不仅屋里屋外干干净净清清亮亮的,而且地里还茁壮地长着咱家的土特产,好让他们,尤其是外地朋友,有的尝,有的捎,临走还要当面夸上一声——‘你们老家真好!’” 年近不惑的孙建,笑起来一副没有心计的样子,偶尔会流露出一丝睿智的顽皮。他以踏实好学、搜集整理沧州传统文化取得了一些成绩而被学术圈看好,同时,又以发表在《沧州晚报》上的隽永清新的专栏文章为普通读者所熟悉,被称为挖掘沧州传统文化的“草根”学者。
坐客运车,带小礼物,他像串亲戚似的到乡野村落寻觅家族文献
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前一天,孙建也去采访了,地点是沧县大褚村乡的钱海庄。他听说那里有清朝官员朱煌的后代,而他手头正在应邀撰写“沧县历代人物”,打算把朱煌编入在册。 “朱煌这个人在道光年间做过宁夏道台,他的人生闪光点是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被调到浙江玉环一带抗击英军,由于他精通兵法,防御有方,使得英军知难而退,是当时惟一没打败仗的地方官。道光皇帝听说后,大为赞赏,亲自把他提拔为杭州府知府。这可是破格提拔,打个比方吧,相当于把朱煌从沧州市副市长的位置直接升为石家庄市委书记,可见朝廷对他的器重。” 一次在国家图书馆读书时,孙建偶然发现了朱煌的诗集《勿轩小草》。后来,他又在民国《青县志》里,找到了朱煌的传记,说他葬在钱海庄,现在已划归沧县。 坐了半个多小时车,又步行了数十分钟,孙建终于打听到了钱海庄,辗转找到了朱煌的后代。古稀之年的朱炳真老人接待了他,老人说,好多朱煌的后代都迁到外地了,村里姓朱的剩下不多几户了。 “他领我到了朱家的祖坟,找到了朱煌的坟墓,墓碑上清晰刻着咸丰三年立的字样。可惜家谱早已遗失,关于朱煌的故事,老先生唏嘘地说记不太多了,我们彼此都觉得很遗憾。” 类似的采访在孙建的日常工作中占有很大的比重,这被他称为“抢救沧州文化遗产”,“老人们越来越少,三老都是宝,得趁他们健在的时候,把他们珍藏的家族文献、家族故事传说记录下来,传承下去。” 为此,只要听说哪里有沧州历史上名人的家谱、故居或是后裔,孙建都不辞辛苦找去。如果能在当地找到熟人,就让熟人领着;实在找不到朋友,就自己摸了去,怕人生地不熟,孙建往往还要带上两瓶酒或自己出的书,以尽快拉近彼此的距离,赢得人家的信任,早些看到家谱,听到故事。 “有的很高兴地拿出文献,让我查阅、拍照,也有的不愿让拍,我就一字一句地抄。也不觉累,只要有收获,没白来一趟就行。”NkA今日渤海 很多陈年往事就这样被孙建一一从民间打捞上来,变成鲜活的文字留在稿纸上、书籍里以及可以传承下去的地方文化中。 也许是觉得“责任”二字太过冠冕,孙建并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归到它的头上,他轻松地说:“我就住在沧州,下乡搜集一些资料虽然累,但比起外地学者其实还挺方便的。因为路途的原因,外地研究沧州文化的学者,到不了咱这儿,或者说,即便到了沧州,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村。比起他们,我们还是有条件的。”Nk 一次,孙建和中国枣网的好友刘玉峰说要去南皮叶三拨采访,刘玉峰问他怎么去,孙建说:“坐客车去呗!”“经常这么去么?”“经常。”刘玉峰当下被感动了,说:“我送你去吧!”于是开着新买的别克加入了“采访小组”。那次采访被孙建称为最享受的一次。
21岁点校大部头《纪晓岚全集·热河志》,确定挖掘宣传沧州文化的人生目标
1991年,出身农家的孙建中专毕业,被分配到天津铁路分局沧州建筑段。虽然这是一个令儿时伙伴羡慕的铁饭碗,但并不能承载孙建的兴趣和理想。NkA今日渤海 “我15岁在北京上铁路中专,16岁成为学校文学社的社长。受当时两位国学功底非常出色的语文老师影响,我特别爱看书,从图书馆抱来一摞摞的书,历史的、古典文学的……印象最深刻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地给社员们讲《中国文学史》,周一至周五自学,准备教案,周六下午上课,居然整整讲了两个学期。” 孙建喜欢文化,更喜欢与文化人打交道。“1993年,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当时文联的何香久老师,特别喜欢跟他聊天,借书,长了很多见识。”而何香久也越来越喜欢颇有些古文学功底也很用功的小伙子。 “一天,何老师问我愿不愿帮他点校《纪晓岚全集》中的《热河志》。我当然愿意了,我从来没有点校过这么大的大部头,觉得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 那时候,孙建才21岁,不是科班出身的他白天上班,晚上点校。“我所做的基本上就是断句。一边读,一边加标点符号,有时一段话得反复读,揣摩好几遍,自己读懂了才能加标点。所以速度特别慢,顺利时一晚上也只能点十几页,慢时,连七八页都点不了。” 所幸孙建上中专时买过一些影印本的古籍,积累了一些读古书的能力。而为了方便查阅,他还在天津东北角买了一套崭新的《二十四史》,用单位的小双排拉了回来,一千多元的书款是父亲支持的。NkA今日渤海 《热河志》耗去了孙建8个多月的时间,每天工作到深夜两三点钟,很辛苦,但收获令人喜悦。“它让我学到好多东西,毕竟建一个‘鸟巢’和搭一个鸡窝,收获的经验肯定不会一样。”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孙建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在整理沧州地方传统文化上,而这个建议是他的挚友良师马平提出来的。 “马平先生的传统文化功底非常深厚,那时候,我们几乎整晚整晚地谈诗作赋聊文化。一天,他对我说,看你思想挺单纯的,适合沉下去,做些整理弘扬沧州传统文化的事。这话一下子说到我的心里去了,但是,就我的才学,我不敢谈弘扬,但我敢保证尽自己所能去搜集、整理,做一块无怨无悔的砖,让别人或者后人踩在我的肩上,把沧州传统文化发扬光大。”
自费去国图,梦想像过箅子一样把关于沧州文化的资料从汪洋大海中捞上来
2000年,孙建办了停薪留职。在许多同龄人热衷于赚钱、炒股时,他却一头扎入故纸堆中,义无反顾地与寂寞、清寒为伴。 搜集整理地方文化,仅靠地方志、家谱是远远不够的。为此,每隔一段时间,孙建都要自费去国家图书馆查资料,住,找最便宜的小店,吃,填饱肚子就行。在国图的读者中,他是去得最早的一个,也是离开最晚的一个,因此也赢得了图书管理员们的礼遇——取书时,别人都是喊号儿,只有他,叫名。 “那时候,每次去国图都是管爱人要钱,为了省钱,中午不吃饭,借书还书都小跑着去,就为了能缩短一点在北京的时间,少花点儿住宿费。”想起那段艰辛的日子,孙建一惯爱笑的脸上多了几丝凝重。 2007年夏天,孙建在国家图书馆北海分馆查阅古籍时,突然浑身冒汗,软弱无力,一下子趴在桌子上。这情形正好被一名管理员发现了,她吃惊地喊起来:“小孙,你怎么了?”其他管理员也赶过来,看孙建的样子好像是心脏病发作,就找来速效救心丸,10分钟内连服了三次,孙建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后来,孙建分析说,他心脏一向很好,可能是翻阅古书太多了,对上面的粉尘有些过敏。 不久,孙建又在北京玩了一次悬,也是从图书馆出来,走到天安门,差点晕倒在广场上,幸亏被身边的朋友一把扶住,朋友分析他是看书太累,导致了低血糖,就连拉带拽,把他带到前门附近一个小饭馆,孙建一口气吞下了半斤水饺。 “那时候还是年轻,总想一鼓作气,把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干完。其实,学问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我现在的心态从容多了。” 虽然在图书馆玩过悬,但是有两件事充分说明了孙建的学识。“一次,我和一名复旦的博士生在国图看古籍善本的缩微胶片,我俩都是一边看一边抄。他看的书序是行书,有个字他拿不准,问我。我一看,明明是‘诸子百家’,他抄成了‘请子百家’,就告诉了他。再一看,他把‘故而’抄成了‘坟而’,因为‘故’字的行书和‘坟’几乎一模一样,就告诉他错了,一开始,他还不相信,后来就挺佩服我的。” 另一次是在南开图书馆,有一个管理员老家是泊头的,因为有老乡这层关系,这位老先生对孙建很是关照。一次,孙建正在抄清末著名书法家张裕钊的文章,石印本,边抄边加标点。老先生踱了过来,吃了一惊:“你点得对吗?”孙建笑着说:“100%正确我不敢保证,95%还是有把握的。”老先生感慨地说:“唉,就连南开的研究生也很少能像你这样边抄边加标点的。” 几年前,一个好朋友送给孙建一整套电子版四库系列丛书,他再上国图查资料就不用复印或是手抄了,只需记住资料的具体页码,再回来查电子版下载。 孙建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码码地记满了“多少册多少页简要内容”的字样,这是他在国图看书时记下的笔记。 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本子,带给记者的感觉却是震撼。认识孙建已经10多年了,只知道他喜欢窝在书斋里做学问,但从来都不晓得他是这样做学问的,而且做得这么辛苦,这么寂寞,这么严谨。NkA今日渤海 “在电脑上看书太累眼睛,就到国图看纸质书,一部一部一页一页地看,只要发现和沧州有关的人和事,就把页码记下来,回家再查电子版。在旅馆睡觉,我都把这个本子压在枕头下面,生怕丢了。别看这个方法笨,但是对于搜集整理沧州文化来说,是最有效的。我的梦想就是在有生之年,像过箅子一样在汪洋大海中把所有关于沧州文化的资料都捞上来。” 2008年底,孙建荣获了国家图书馆年度“文津读者奖”,该奖每年评选一次,每次十名左右,这一年为九人,以表彰他们有效利用图书资料方面的成绩。
他考证出马之贞是与郭守敬齐名的水利专家,把沧州的文武状元各增加了一名,他说,这些能增强老百姓的文化自信心
采访时,记者问孙建:“这些年做的整理沧州文化方面的工作对普通老百姓有什么意义?”NkA今日渤海 “在搜集整理阶段,与乡亲们的关系比较具体,比如,我参与搜集整理了《沧州戴氏族人钩沉》和《刘带川公遗集》,这两部地方文献的出版,对他们两个家族的成员来说是直接的影响。如果到了弘扬阶段,关系就更加深密了,它有助于增强每一位沧州人的文化自信心,从而更加热爱这块土地。”这是孙建给出的答案。 “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郭守敬是元朝的天文学家、科学家,他是邢台传统文化的灵魂人物,邢台市区修有郭守敬大道。大运河在元朝时全线贯通,是因为郭守敬在北京修了80公里的通惠河,而马之贞在山东修了200多公里的会通河。在当时,马之贞是与郭守敬齐名的水利专家,在元代一些文献资料中,马之贞甚至排在郭守敬的前面。最近,我在国图查阅大运河相关资料时发现,康熙《汶水县志》中记载着马之贞祖居沧州,他的父亲在汶水做官,才迁到那儿去的,所以说,马之贞应该算是咱沧州人。我当时就给李忠智老师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发现,他也特别高兴。你说,这种事难道不是提升我们的文化自信心吗?”孙建兴奋地说。 孙建很容易兴奋,在浩瀚的书海中发现有关沧州文化的蛛丝马迹时,他兴奋;经过艰苦的挖掘和考证,发现沧州历史上的文武状元各多了一名时,他也兴奋。 为此,沧州纪晓岚研究会会长李忠智评价他是一个“单纯的人”,现年63岁的李忠智老师说自己和孙建是忘年交,言谈话语中透出对孙建的欣赏和喜欢。“他在研究纪晓岚方面是沧州数得着的行家,是我们纪晓岚研究会的学术支柱。他古文功底深厚,像《沧州歌》、《纪晓岚像赞》和《重铸铁狮记》这几篇古文写得非常好。他不仅学问做得好,人品也好,也许在某些方面还缺少些社会经验,显得不成熟,但这正是他的可爱、纯真之处,也惟有这样,才能静下来心做一些事。” 整理沧州传统文化,是一个浩大而繁琐的工程,有时,孙建难免会觉得势单力薄。他不仅要独自品尝做学问的苦,也要在生活中尽到做儿子、丈夫、父亲的责任,各种压力有时会无端地袭来,于是,一个静寂的子夜,在一股无名的感伤之后,是他良久的抽泣…… 但,因为爱,所以痛。不管有多难,孙建还会坚持走下去,因为他喜欢,更多的时候是乐此不疲。有朋友说,孙建前世就是一个村里的老学究,所以,注定了他不会离开这方故土和上辈子没读完的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