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十年中我们相处的时候,很少有机会谈到学习改造,更不可能谈到马列主义。在我几十年印象中,他跟马列主义的关系不太大。有时候他在报纸上发表有着自我改造的文章,末尾表决心时总要提到
"今后我一定要加强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时,我也半信半疑了。我想,像我们这 一类人,似乎是不太有资格谈马列主义……
没想到,他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在学术研究上开创一个好大的局面!用得这么实在、这么好。把文物研究跟哲学原理联系起来得出丰硕成果的竟然会是沈从文!
在那次谈话快要结束时他说:"……这一生,从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在文学方面,我只读他的书,交谈得少,原因是漫长动荡的年月中没有这种心情。我认为文学仍然是他内心深处的中心,他也不愿接触那处"痛感神经"。因大量的精力,全面深入地在文物方面游徙。
他默默地,含辛茹苦地赢得最后的微笑。
卡夫卡说过:"要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痛苦!"
这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沈从文对待苦难的态度十分潇洒。
"文革"高潮时,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们各人吃着各人的"全餐"(西餐有开味小菜,有汤,有头道菜,二道菜,有点心,有咖啡或茶)。忽然在东堂子胡同迎面相遇了,他看到我,他装着没看到我,我们擦身而过,这一瞬间,他头都不歪地说了4个字:"要从容啊!"
他是我的亲人,是我的骨肉长辈,我们却不敢停下来叙叙别情,交换交换痛苦;不能拉拉手,拥抱一下,痛快地哭一场。
"要从容啊!"这几个字包含了多少内情。也好像是家乡土地通过他的嘴巴对我们两代人的关照,叮咛,鼓励。
我们中央美院有位很有学问的研究家,是他以前的老学生,和我们的关系十分亲密,并且跟我同住一个院子,"文革"一开始,他吓破了胆,一个下午,他紧张地、悄悄地走近我住的门口,轻轻地、十分体贴地告诉我:"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把你和你表叔都揭发了!"
这个王八蛋,他到底揭了些什么事?我也不好再问他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