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学习往往在互动中发生

今天我跟大家分享，真正的学习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先讲些自己的经历，大家可能会更有感触。

我博士的专业是组织行为学。大家知道，大多数人读博都要做一些助教工作，但因为法国和欧盟的一些规定，我一天助教都没做过，连MBA的课堂都从来没进去过。所以，当我博士毕业加入中欧商学院时就很尴尬，因为做学问和教书完全是两回事。

我大概在三、四月到岗，九月就要开始给MBA学生教课。我是中欧商学院招的第一个博士毕业生，院长也很关心我，专门跑来问我：“肖博士，你的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了？”

当时我非常自信——我躲在法国枫丹白露的深山老林里学了5年，一身奇门绝技，教你们这帮乳臭未干的MBA，还不简单吗？我就告诉院长，早就准备好了，我有2000多页PPT呢！

2000多页！院长一听吓傻了，他说，肖博士啊，大概率你会碰到问题，你肯定不知道怎么教书。我当时完全听不懂，我想，我2000多页，这么深厚的知识储备，我还搞不定他们？我没再理会院长，就这么去教MBA课程了。

▲ 本文作者肖知兴在「致极博雅讲坛」演讲

从单向灌输，到平等互动

当我教到第三、四节课时，学生们开始造反了，说我没能耐做教授，要把我赶下台去。我当时还感到很委屈，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知识，还准备了这么好的教案，你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赏识！

什么原因？就因为我没有互动，我在课堂上，总是一个人在台上讲。

虽然MBA教砸了，中欧商学院还是包容了我，安排我去教EMBA。这次我就非常小心，慢慢也知道，一定要在课堂中安排很多很多的互动。后来我的课堂上，基本有过半时间都是各种各样的案例、练习、游戏之类，很快，我的EMBA课程就成为了中欧最受欢迎的一门课之一，其中最根本的转变，就是我把互动揉进教案中去了。

当然这也需要一个过程。我当时32岁，中欧EMBA的平均年龄是42岁，学生比老师都要大10岁。而且，我讲的是《管理学概论》，台下的学生都觉得自己很懂管理，都觉得自己是专家，我要讲的让他们服气，其实并不容易。

▲ 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任管理学教授的肖知兴 | 图源：新浪财经

到2011年，我创立领教工坊的时候，我发现，要想让企业家们学到一点东西，还要进一步加强互动，所以我们用的是私人董事会这种形式。本质上，我们“领教工坊”其实既不“领”也不“教”，我们只是在后面默默搭建平台、做引导工作的人，但效果还是有目共睹的。

我自己带的1101组，到今年已经13年。我们每次活动两天，加起来至少十几个小时，一般来讲，我讲话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全部是各种各样的互动。当然，这些互动都是设计好的，背后有严密的学术逻辑。

大概在17、18年，我们又创立了一个高管特训营，把互动推到了更高的层次。总共来四、五家公司，每家公司的老板再加上四、五位高管，三天两夜，让大家现场就把公司的使命、愿景、价值观、战略给做出来。可以想见，这其中互动的成分有多大。

而且，一定要四、五家公司一起来参加，这很重要：因为大家会互相比，有一点竞赛的感觉。为什么人家公司第二天就达成了战略共识，我们公司还在这里相互扯皮？这些也都是互动。

▲ 肖知兴（右一）领教的第一个私董会小组1101组已建组13年 | 图源：领教工坊

没有人际互动就不会有学习

真正经典的学习理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互动的重要性。例如苏格拉底，他都是通过诘问、对话来打开对方的心灵；我们哥伦比亚大学最著名的教育权威，也是胡适、陶行知的老师 John Dewey（约翰·杜威），他强调一定要“在做中学”，一定要通过实践的经验来学习，一定要实地去体验这件事情你才能学到。所以陶行知把它总结为“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和做合一”，指的都是这个意思。

哈佛大学教授 Howard Gardner（霍华德·加德纳）提出“多元智能理论”，指出了人有八九种不同的智能。我作为企业家的教练，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学校里大体只能教前面那几种——语言、逻辑、自然，最多还有音、体、美，而最重要的是后面三种——人际、自省、灵性，基本上都是靠体验才能够学到，而这三种智能正好跟我们企业家的能力密切相关。

小企业家靠的是人际的智能，中企业家靠的是自我认知的智能，大企业家靠的是灵性的智能。在 Gardner 的理论里，越重要的智能越是靠后，越是他在晚年才提出来的。而这些最重要的智能，全都要在互动中才能提高。

▲ 致极学院与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CPET-YOUCH未来教育研究院签署战略合作备忘录，双方将携手共辟教育新路，应用全课程PBL培养未来企业家 | 点击图片了解更多

比如说自我认知。如果你独处一隅，面壁思考，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们只能在与其他人的碰撞中，在跟人打交道的过程中，甚至是在冲突中、各种各样矛盾的解决当中，才能认识到自己的真面目，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长处是什么，短处是什么。

还有一位观点最鲜明的教育学家，是前苏联的维果斯基。他讲得非常清楚，没有人际的互动就不会有学习。

还有一个我们非常重视的学习模型叫 Ignatian Pedagogical Paradigm（伊格纳提教学范式），是美国非常重要的教学理论模型之一。这个模型再三强调的，其实并不是这三个圈，而最重要的是 Context（情境、背景）。

作为教育者，你一定得知道你对面的那个孩子，现在到底是处于什么状态——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他担心什么？他期盼什么？你得理解，你面对的这个人他所处的状态，所以 context 比什么都重要。

▲ Ignatian Pedagogical Paradigm | 网络图片

与此相关，我向大家介绍一位学术界前些年的一位大牛，他是一位印度人。

大家知道，有一位巴基斯坦人改变了整个教育界的图景，他就是可汗学院的创始人Salman Khan（萨尔曼·汗）。我现在要介绍的这位大牛是位印度人，他没有汗那么有名，但我觉得他带来的影响也可以跟可汗相比拟。

他是 Sugata Mitra，一位计算机科学家和教育理论家。他在印度最穷的地方做了一个实验，在墙上挖个洞，里头装台电脑，旁边再接个鼠标。墙就是最常见的土墙，电脑是老掉牙人家都不要的电脑。然后，那些光着脚丫的穷孩子就围着这电脑玩，过了半年，发现他们说最纯净英音的口语，他们自动就在那里学。

然后 Sugata 教授把这个实验继续扩大，6个小孩围着一台电脑，互相讨论、争辩，他们的学习效果比印度最好的私立学校差不了多远。最终，他就把这个理论总结为SOLE（self-organized learning environment，自组织学习环境）。互动就这么强大！孩子之间，有时候是羡慕，有时候是鄙视，有时候是支持，有时候是争吵，就能够帮他们非常快地去掌握知识。

▲ Sugata Mitra 教授 | 图源：Ted

因为这个研究，Sugata 教授获得了2013年Ted大奖100万美金，比尔·盖茨后来还给了他一大笔钱，支持他做云上学校。当今时代，知识早就都在云上了，我们需要做的，是通过人际互动，把这个知识从云上拿下来，同时更重要的是在互动中锻炼出人际技能。

我们创新大学圈最重要的就是密涅瓦大学。密涅瓦大学的创新靠什么？就靠“Fully Active Learning”，他们做了一个全面主动学习平台，确保孩子们在世界各地接入都能进入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情境，然后在平台上互动。

▲ 密涅瓦大学的线上平台 | 图源：Forbes

我们中国教育界的顶流詹大年老师，他的名言也是“先有关系，再有教育”。什么叫关系？关系的本质就是接纳。

首先，老师要接纳这个孩子，然后慢慢引导爸妈去接纳这个孩子，最后让孩子自己接纳自己，你就会发现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所以，什么叫好的关系？就是接纳。或者换个词，就是悦纳，带着喜悦之情的接纳。这才是真正的教育，只有这样才有真正的学习。

自我觉察、自我探索、自我定位

致极学院一直在践行这些教育理念。我们的老师不是在台上讲，我们的孩子们在台下听，即使是10门可以转学分的博雅课，我们也再三跟老师们强调要多互动，要在课堂里多多讨论，让大家组成小组去汇报、去辩论。

▲ 致极课堂

在此之外，我们还有IDP，每个学生都有个人导师，跟你聊最近的学习状况、心理状况，未来的职业发展等等。

我们也给学生组织私董会。其实，孩子们的私董会比企业家的更好搞，因为企业家不少上了年纪，一辈子的盔甲穿起来，一层又一层，要把它剥掉，可真是难。孩子们很简单，很快盔甲就卸下来了，没有壳了。所以，七八个孩子，三个小时（私董会）下来，可能一多半就会成为你一辈子非常亲密的好朋友。

我们也引入乐高认真玩（Lego Serious Play），不是搭积木，而是在玩乐高的过程当中，通过真正用心的互动，让孩子们自我觉察、自我探索和自我定位。这个过程其实也就是我刚才所讲的接纳和悦纳的过程，一个人最难的就是喜悦地接纳自己。

▲ 致极引入 Lego Serious Play 课程

我听说美国现在最火的华人是 Jimmy O Yang（欧阳万成）。想象一下，他那么矮，又是亚裔，13岁去的美国，其实很容易就自我怀疑，陷入迷失的状态。他写了本自传《How to American》专门讲这件事。

他找回自我最重要的过程是什么？他回了趟香港。可能在此之前10年，他从不跟人提及自己在香港长大，羞于告诉别人自己是香港人的过去。但他回到香港，看到香港街头上的标牌，看到车水马龙，闻到熟悉的味道，他突然理解我是从哪里来，他带着一种喜悦之情接纳了自己，然后他成为了美国最优秀的脱口秀演员之一。

▲ Jimmy Yang、他的父母与他的自传 | 网上图片

所以乐高认真玩，还有要另一门致极特色课程正念冥想，本质上都是帮助孩子去自我觉察，自我探索和自我定位，最后想要实现的目标就是接纳自己。

如果你们还小，十几岁或者二十岁出头，你不太容易听懂我这些话。但不要紧，慢慢来。

真实世界、真实人生、真实问题

我讲这些，其实都是为了讲PBL的底层逻辑。

为什么需要PBL项目式学习？因为我们要面对的是真实世界、真实人生和真实问题。

首先是真实世界。真实世界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标准答案。你练就了一身做题的神功，在这个世界里头一文不值。不管是土高考还是洋高考，到了真实世界真的都没有用。

第二是真实人生。真实人生中最让人头痛的事情是什么？肯定是“猪队友”。无论做什么事情，你发现你队友拖后腿，怎么办？很多中国留学生都遇到过，一分组就气得直跺脚，我干嘛要跟他们合作，我一个人的话前天就完成任务了！分组就是要训练，你怎么对付“猪队友”，因为真实人生中到处都是“猪队友”，每天全有“猪队友”，你怎么办？你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 致极与哥大教育学院CPET-YOUCH未来教育研究院签署战略合作备忘录，双方教育专家圆桌对谈

最后是真实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该成为“做题家”？因为最厉害的永远都是提出问题的那个人，提出问题，定义问题，然后才是解决问题。所以看到问题的人才是最牛的人，你会解题算什么？你要会提出问题。为什么我们强调企业家精神，因为企业家本质上是什么？正是提出关键问题的那个人，把危机变成机会的那个人，把问题变成资源的那个人。

以上就是我用自己亲身经历来跟大家分享什么叫PBL。为什么我们致极跟哥大教育学院合作，要推出全PBL的课程，这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因为真正的学习总是在互动中发生。

谢谢大家。

（本文根据作者2024年7月27日在「致极博雅讲坛」的主题演讲整理）